五
“林东明!”秦芳蕤忽然冲进雨中,对着一串喷薄的尾气大喊,“希望你好好对湘湘!不要让那个女人欺负她!以后她要是过得不好,我要了你们的命!”
“妈!”林静湘今天跟陈锦墨吵完架,一肚子的怒气没地方撒,她不耐烦地摆脱秦芳蕤,看了桌边的我一眼,指着她手上一个橙色纸袋,“那件你给林静渊,我穿不了那么多。”
“哦哦……”陈锦墨有些惊讶,声音很轻,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,他的语气带着笑意,“她不要我了。”
房间内,静得可怕。
我白了秦芳蕤一眼,林静湘是她的命,我就是她的讨债鬼,我以后日子要是不好过,秦芳蕤也好不到哪儿去。
“你来陪我,我就开心了啊。”陈锦墨打了一个嗝,说话软绵绵的,像是喝多了酒,雨声交杂着他呓语般的嘟囔,“小爷我高兴着呢,高兴着呢。”
不能哭。
一如这座城市下,夜晚不眠的我们,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布满了灰蒙蒙的愁,化不开,剪不断。
“……”我沉默的听着。
车子冲下坡,溅起一地水花,无情地汇入大道,转眼消失在雨中,没有人管身后这个可怜女人。
只是,让我万万没想到,手机这时响了起来。
我鄙夷地听着,心想早干吗去了,要是她稍稍温柔点,对林东明好一些,也不会走到老死不相往来的这一天。
三步化两步,我很快来到秦芳蕤的眼前,把伞撑在她头顶,她抬头很快看了我一眼,继续哭起来。
“不开心?”陈锦墨只要不开心,就不正经,笑声比平时大,说话也没羞没臊。
“我好难受。”
我握着手机看向窗外面,大雨弥漫天空,阴沉,悲凉。
“你管她,她有衣服穿。”秦芳蕤看也不看我,她说得没错,我衣服大都是林静湘穿剩下的,有一柜子,能挡风驱寒,是不用她们管。
“我说——我被她甩啦——”陈锦墨苦涩地笑,笑着笑着,他被自己呛得咳嗽起来,等他不咳了,对面突然很静。
“啊——”秦芳蕤一屁股赖在地上,大雨瞬间淋透了她的全身,她哇哇大哭,看起来惨兮兮的。
“静渊渊……”他重重地叹息,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,语气忧伤得令人心疼,“我难受……”
一个男人狠起心来,也让人心冷。
“她真的就这样走了……”他的嗓音里带着一抹悲痛。
我的左耳本来就不好,现在嗡嗡作响,听不见任何声音,不知道是不是聋了。
林东明把车开到了楼下,走上来帮林静湘搬东西,我背对着他们躺在床上装睡,不愿意见到假情假意的离别画面。
秦芳蕤让他的感情死了心,而我让他对未来死了心,只有林静湘是他的宝贝,是他愿意投资的未来,所以他不顾一切带走了。
我一时语缄。
“没有他们你又不会死。”
“陈锦墨,我父母离婚了,林静湘今天跟林东明走了。”我语气变得很正经,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。
啪——她恶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。
“还没睡?”我平躺着身体,望着头顶的天花板,那头嬉笑两声,调侃着我,“想你想得睡不着。”
掌心是我掐出来的半月状血痕,我捧着雨水,虚握成拳,冰凉的雨水从指缝间流了出去。
空气都是可怕的僵硬。
雨水哗哗啦啦,筛豆子似的,打消了我的睡意。我握着手机,打开沈星沫那条短信,又翻到陈锦墨的号码,犹犹豫豫地闭眼又睁开,这样重复了几次,我叹息着把手机搁到了床头柜上。
外面大雨瓢泼,雷声轰隆,秦芳蕤穿着单薄的睡衣,面色惨白,一动不动,像一具僵尸,她幽怨地看着林静湘和林东明上车,发动车子,扬长而去。
他们走出房门,我偷偷地起床。
我阴暗地想,大不了相互耗着呗。
“力气恢复了就上去,在这里撒泼,让邻居们看笑话。”我的脸颊生疼,几缕发丝落在眼前,挡住了秦芳蕤怨恨的视线。
“那你放进我行李箱,明天我爸来接我,今晚要带的都整理好。”林静湘松散头发,换拖鞋去洗澡,秦芳蕤听到她这么说,笑着脸回应,“好好好,妈这就去。”
“静渊渊,哥哥想你了,你想不想我?”
秦芳蕤洗完澡就钻进了房间,一直没有出来。我怕她想不开,趴在门上听了半天,直到听见震耳欲聋的鼾声,我才走开。
在这一刻,我突然意识到,以后真的只剩下我和秦芳蕤相依为命了,林东明扔下我们母女,像扔下两块毫无利用价值的破抹布。
陈锦墨笑笑,仿佛并不想听任何安慰的话,很快挂断了电话。
第二天下起了暴雨,林静湘还是走了。
手中,一无所有。
林静湘站在门口,提着她的洗漱用品,等到林东明出来,他们一前一后地下楼,秦芳蕤拿着两把雨伞跟在他们后头。
“拖油瓶。”
空气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雨下到半夜都没停。
我吃完面条,林静湘回来了,后面紧跟着提着一堆袋子的秦芳蕤,秦芳蕤满脸堆笑地进门,后腿一勾,关上门。
秦芳蕤撞开我,恨恨地瞪了我一眼,然后走进了楼道。让我失望的是,自始至终,她都没有在意过我的耳朵和脸颊疼不疼。
我穿上外套,去她房间拿了她的大衣和雨伞,直接冲下楼。
手指甲紧紧抠着手心的肉,我仰起头,看着漫漫雨帘,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。林静渊,这才是开始,以后跟秦芳蕤的战斗还长着呢。
她坐在地上,叉开两条腿,睡衣浸泡在污水里,染得黑不拉几的,她脸上湿漉漉的,哭嚎声又大,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。
“湘湘,妈以后也没机会给你买衣服了,这些,还有这些,你都带过去,你模样好,身材好,穿出去体面,你跟林东明和那个狐狸精生活,我怕他们虐待你。”秦芳蕤将她手上的购物袋,献宝一样往林静湘手里塞。
“林静渊,看到我这样你很高兴了?你想都别想,老娘不好过,少不了你苦头吃!”她咬牙切齿地咆哮。
慢慢地自我放松,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,我咧开嘴,学会笑着面对这些,把手伸到伞外的天空,掬起一捧雨水。
秦芳蕤抱着双臂,不停地向林东明叮嘱林静湘的衣食住行,像是一个送丈夫女儿远行的贤妻良母。
“哦,知道了。”我一手插在裤袋,捏成拳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真庆幸她用左手打的,力气不是那么大。
“……”我依然不知道如何安慰他。
“陈锦墨?”我喊他。
我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。
“嗯?”我明知故问。
我一个激灵,有些期待地拿起手机,我也说不清楚,心底更希望谁打来,屏幕上闪烁着“陈锦墨”三个字,我平静地接通,里面传来了他不正经的声音。
不知道为什么,我每次一跟秦芳蕤说话,就忍不住生气,说出的话和她骂我的话一样难听刺耳,果然,秦芳蕤听到这句话,立刻活力十足,弹跳着从地上爬了起来。
橱柜里有几包方便面,我囫囵解决了晚饭,秦芳蕤一直不吃东西,我怕她饿昏了,炒了个家常菜,热在电饭煲里,才放心地去睡觉。